“哈——厭惡？！”蓋提亞似是楞了一下，繼而毫不猶豫的嗤笑一聲，“對啊，沒錯，所羅門王，我就是如此的厭惡你。我計劃了三千年，只為了把人理一把火燒幹凈——全都是因為你！”

“如果人類都是像你一樣，還不如一把火燒幹凈來得痛快！”

魔術式的口中說著狠戾的話語，誰也不知道他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麽。

“這樣啊，”所羅門頓了一下，“果然，還是一開始就解決一切便好了。”

這一次，換做蓋提亞沈默許久，“所以，你是想要來殺了我嗎？”

本就是一個意外誕生的魔術式，終於要迎來自己造物主的厭棄嗎？

“我沒有這個意思，也沒有這個必要，不是嗎？”

蓋提亞沈默了更久的時間，幾乎讓所羅門認為他不會再回答自己。

“你已經知道了嗎？”蓋提亞的聲音低了下來，幾不可聞，“你知道這一切了嗎，所羅門王啊？”

所羅門“嗯”了一聲，“大概猜出了些，不過......”他頓了一下，“我沒想到你也會在。”

“你當然想不到。全知全能的所羅門王過於傲慢，根本看不到你身邊存在的威脅！你傲慢的拋下所羅門之名，又傲慢的宣告回歸、傲慢的離去，你從來看不到卑微魔術式的所思所想，也不會在意。那麽，被魔術式攪亂了全盤計劃的感覺如何？”

“從來就沒有什麽計劃。”所羅門突然笑了一下，不是蓋提亞見慣了的王座之上的虛假笑容，而是第一次見到的、屬於所羅門的笑——不，或許不是第一次吧......

“蓋提亞，”所羅門喚著自己魔術式的名字，“這裏沒有任何計劃，也沒有所謂的傲慢可言。不過，如果你執意如此理解我也沒有辦法。這只是我作為一個人一時興起所作出的決定而已。”

“人......”蓋提亞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，明顯想說什麽，但最終也沒有說出口。

他突然想起來，當他察覺異變，潛入迦勒底——不，那裏現在甚至連迦勒底都稱不上——時，那個人偶對他說的話：

“你毀了他的願望，對吧？”

哈，願望？！開什麽玩笑，所羅門這種人怎麽可能會有願望？！

冷酷、無情、沒有人性的王，怎麽可能會有願望這種東西？！他根本......不足以稱之為人啊！

可是所羅門笑了。

那個所羅門，真心實意的笑了出來。

這算是什麽？高居王座的王自己走了下來，來到他的面前，說自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。

他也有自己的向往，也有自己即使微弱卻依舊存在的願望。

當魔術式怨恨於他閱遍苦難卻無動於衷，認定整個人類史皆是無意義的存在時，他所怨恨的對象，卻已經真正感受到了這一切。

可笑的人是所羅門，還是他？

——“你毀了他的願望”？

怎麽可能？！

“蓋提亞，你在焦慮些什麽？”所羅門註視著他的魔術式，金瞳仿佛能夠直視人心。

“該焦慮的不是我，而是你，所羅門王。”蓋提亞一臉不耐煩的反駁。

然而事實上，沒錯，只要見到這個人，就會有一種自心底而生的煩躁，久歷不止。

“可是，我並不會因此而焦慮。”

——對、對、又是這樣！這個人又是這樣！

“無能的王，你早已應當死去。在那個神明佑福所在的城市，在萬民的祈禱和上帝的榮光之下——永遠的死去。為什麽還要回來？”

“因為我也是人。”所羅門註視著自己的手指，神賜的十戒與神代似乎並無差別，但他卻知道，有些東西不一樣了，無論是時代還是他，“會追尋著不可得之物的人類。”

如果人的一生便是一場註定徒勞的追尋，在得到與失望之間徘徊不定，那麽此刻的所羅門終於可以說一句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追尋。

那十一年的堅守、重回古以色列的數十年與長達十年的游歷究竟帶給了他什麽？

只是單純的、讓他找到了為人的自己。

最初屬於羅曼的人性尚且懵懂，在明悟何為人生之後便匆匆離去。他還沒有真正的、以人的眼睛去看待整個世界。

但所羅門做到了。

即使有著神賜的理性，也無法阻止人內心漸起的人性成長。

就像曾經，來自覺醒時代的天才在他耳側低語：“人是一件多麽偉大的作品。”

“無趣。”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繼承了所羅門部分特質的蓋提亞忍不住道，但繼而，他卻是再次註視起了所羅門，這位自他誕生便在仰望著的王。

“我想你比我更清楚，時間冠位神殿並無時間之分，而是獨立於時空之外。”蓋提亞突然道，“以你的魔術和神明的眷顧，只要再次回到神代，必定還有機會——”

雖然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，蓋提亞還是忍不住的開口。

“蓋提亞，”所羅門平靜的打斷了他的話，“你應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。”

他當然知道這個方法。

所羅門現在的狀態，簡單說來就是以奇跡——不，這已經達到神跡的地步了——為名的“局部時間回溯”。在所羅門所處的世界之外，人理修正著他的存在，再無人能夠觀測到這位王和曾經的獸的痕跡，但在此之中，他有事切實存在著的“神之代理人”。

在魔術的世界，無數駁論交錯並行，但無疑所羅門也是其中的特例。

以神之代理人之名為誓，所羅門所能想到的、能將自己拉住延遲前往“無”的人只有一位——那位至高的主宰。

作為神之代理人，神代才是所羅門的主場。所以神明出手相助，他才會在神代重現。即使人類史已經將他忘卻，姓名與功績不覆存在，眾星閃爍的英靈座上也再無他的痕跡，但只要他再次回到神代，祈求神明再次出手相助——

那麽他的回歸，未必不可能。

在神代，上帝象征一切。

只要他求得神明允諾，人類史就會重新改寫。

但這樣，又有著其他無可挽回的後果。

所羅門，是承接神代與人之時代的魔術王。

他本身有著濃郁的神恩，只是顯露次數有限，與他的一生相比不足概論。

若是他祈求神的眷顧，毫無疑問，這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神恩規模，甚至可以把人類史的進程重新拉回神代巔峰。

所羅門的時代，公元前十世紀，至今不過三千年。

人類用多少年才走出神代的巔峰時期，又要用多少年才能迎來那一次迎接人之時代的文藝覆興？

不是每個時代都有但丁、達芬奇和莎士比亞。

天才造就時代，同樣，時代造就天才。

他不能這麽做。

“哈，真是‘偉大、無私’的所羅門王啊！”蓋提亞的臉色完全沈了下來。

“我並不偉大，也並不無私，”所羅門頓了一下，“只是我清楚，我不能這麽做。”

是的，他向往著真正的屬於人類的自我，但神代的其他人也在潛意識的向往著。

他們被神代壓抑了太多，無法見到自己靈魂的光輝不亞於高居九天的神靈。

當人終於發現了人，不再將目光投以虛無縹緲的神靈而是自身，人也時代也由此到來。

蓋提亞的手在一瞬攥緊，最終無力的放開。

他想要大笑，想要嘲諷這個愚蠢而無能的王，但他最終什麽也沒說。

“那麽，”他終於開口，“這裏，對你也沒有任何意義了，對吧？”

我也是，對吧？

所羅門在他的註視之下，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個一如蓋提亞所想的答案——

“從未有過。”

人理保障的最終手段的意義是對人理，不是對他。

所羅門本以為蓋提亞會再次憤怒，不知為何，在他面前魔術式永遠是狂躁而易怒的。

但是，他沒有。

“那麽，請回吧，所羅門。”蓋提亞終於不再稱稱呼他為王，“你的歸處不在這裏。”

所羅門少見的楞了一下，繼而卻是點頭輕聲“嗯”了一句，轉身離開。

毫無留念。

蓋提亞動也不動，就這麽沈默的看著他離去。

他突然想起，很久很久以前，他初次降生之時在魔法陣外見到的那個男子，高居王座，但卻是笑得隨意。

“啊呀，真是意外呢。我的魔術式，稱呼你為‘蓋提亞’，如何？”

那時，初生的他便覺得，這一定是一個再溫柔不過的人。

“統括局，”一位人形的魔神從一旁走出，蓋提亞卻是不看他，道：“貝利亞爾，離開吧，就算是我也無法繼續維持這裏了。”

貝利亞爾卻是搖了搖頭，“出去也沒什麽意思。”

蓋提亞沈默了一會兒，終於道：“你覺得......他是一個怎樣的人？”

貝利亞爾並沒有答話，只是眼睛看向依舊潔白的玉座。

[“我是人類啊。我有感情不是很正常的事嗎？”

“你居然還有人性？”

“為什麽沒有呢？我也是人類啊。”]

“大概，只是一個人吧。”

說起來，所羅門王，你還沒有教會我，什麽是人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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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：

蓋提亞：我讓你走你就走啊！

所羅門：不然呢？

本章部分內容涉及前七章，以及沒說完結就是還有！

達芬奇親還沒出來呢。

話說為什麽吾輩覺得一涉及嚴肅向劇情，評論就沒多少人了呢？錯覺嗎？

不說了，吾輩要睡啦，晚安諸君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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